薯香绵绵暖人间

　　江南的春天，一如多情曼妙的少女。犹记得前两日还是暖融融的艳阳天，拂堤杨柳如烟，但在一夜阴雨后，气温骤降，巡逻车的车窗玻璃也由此覆上一层轻盈的薄雾，天地万物在这个白色的滤镜中披上素雅的衣裳。恍惚间，车上的我不禁感叹大自然的变幻莫测。

　　乍暖还寒时，东风依旧料峭。但再冷的天也抵挡不住劳动人民的热情。早上六点，青阳镇老街上便开始热闹起来了，协管员指挥的哨声、小贩的叫卖声与车辆的喇叭声交织混响，犹如一场盛大的交响乐。这里是全镇商品的集散地，一条马路像项链似的串起路两侧鳞次栉比的店铺，连至不远处的农贸市场。赶早的大多是中年人，或是上班营业，或是采购食材，骑着电动车，穿梭在街头巷尾，行色匆匆——他们每个人的肩头，都挑着养家糊口的担子。

　　周大娘是这条老街的“常住户口”。听一旁的驾驶员老沈讲，她已经在这条街上卖了快十年红薯了。起初的她和其他卖红薯的小贩一样，用小车推着原料，在老街旁支起一个黑乎乎的圆柱形炉子做生意。她烤出来的红薯非但外形好看，吃起来还又香又甜。当圆润焦黑的红薯从热腾腾里的炉子里出来时，馥郁的芳香便随着“烤红薯咧，香又甜，吃不胖咧，能减肥……”这句朗朗上口的吆喝声，如潮水般向四周蔓延，引得顾客纷纷驻足。遇上馋嘴的小朋友，她也会笑眯眯送上一块香喷喷的烤红薯……从小铁炉到流动摊，再到如今的店面屋，一缕红薯香飘过悠悠时光长河，化为每一位老街人都难以忘却的美食记忆。

　　“老沈！小丁！”巡逻车驶过周大娘的店面时，她老远就冲着我们打招呼。今天的她神采奕奕，浑身上下都披挂着喜庆的红：从头顶红色鸭舌帽，到胸前的红围裙，甚至脸上都是红润润的气色，若不是两鬓染霜、眼角生纹，几乎很难看出她是一位年近花甲的老人。她的店门口围聚着几个顾客，伸长着脖子都在望着红薯出炉。

　　“周大娘，啥事？”

　　“哎，刚才有个人付完钱就走了，红薯都没拿。我店里忙脱不开身，能帮我提醒一下他不？人估计还没走远。”周大娘高举起一袋红薯，从人群中探出头笑道，“一个看上去四十多岁的男的，头发比较长，披着棕色袄子，听口音像是外地的……”

　　“好咧！”

　　“没想到周大娘的记性这么好？”寻人的途中，我不由感叹。

　　“那是当然。之前有一次，咱派出所追逃，在辖区附近找了好久都没结果。结果第二天下午就接到周大娘的电话，说一个看上去灰头土脸的家伙很可疑。果然，我们按照她的描述就抓到了这名嫌疑人……最后一问才知道，这小子饿了一天一夜，跑到老街上的那一刻魂儿立马被红薯的香味勾走了，谁想口袋里偷来的四部手机都解不开锁，最后还是拿纸币付的钱。”老沈哈哈大笑，娓娓道来，“别看周大娘一把年纪，红薯烤得香，人头更记得住，咱辖区里没人比得上她！”

　　谈笑风生间，巡逻车穿过老街的人间烟火，最终在农贸市场的入口处找到了那位粗心的中年男人。当提及还有一袋烤红薯未拿时，他恍然大悟地一拍脑袋。原来，他急着买完菜就送小孩上学，一忙便忘了。

　　当我们再次回到店门口时，天已大亮，周大娘早就拎着那袋烤红薯等着了。“给你做好保温了，趁热吃吧！”她将袋子递给男人。男人连声感谢。白袅袅的热气氤氲而上，在空中盛开成一朵美丽的花，一瞬间喷香四溢，沁人心脾。惹得我的肚子也发出阵阵“感叹”。

　　“老沈，小丁，谢谢你们啦。早饭还没吃吧？这两块是免费送你们的。”周大娘眸子里绽放出热情的光芒，又利索地拿出两块刚出炉的红薯。春日的阳光挪了一个好看的角度，柔柔地照着她的笑脸， “一点小心意哈哈，麻烦你们替我跑一趟了！”

　　我和老沈连声道谢。上车开袋，我捧着这个其貌不扬的小家伙，任凭热量从指尖流淌至心头，“伸手翻腾飘美味，低头拿捏荡醇甘。”拨开沾着糖浆的外皮，金黄色的薯肉拉出三两条细细的丝，在升腾的酥香中轻轻断开。轻咬一块，入嘴即化，唇齿留韵，软糯甜嫩的气息在五脏六腑中回荡，一下子勾起儿时依偎在灶台、埋在火堆里烤薯的回忆与乡愁……一口暖舌，二口暖心，第三口便温暖了整个世界。

　　“最喜人间烟火气，且以凡心渡风尘。”青阳老街熙熙攘攘，万家百姓一天的生计从这里开始。无数像周大娘一样的人，用勤劳与善良装饰着这幅春日画卷。从清晨街头第一家店铺开业时的灯光，到巷尾烤红薯、炒板栗的诱人气息——市井长巷，聚拢起来是烟火，摊开来，便是人间。（丁臻炜 文）